普通人

冷战三分钟

*岛诺艾

*4k 现pa 雷第一人称注意








他们还是吵架了。




吵因为学生会内部一裁员决策——这本与艾玛和我无关。只是那天,诺曼回到出租屋,同我提到此事,语气云淡风轻。我和他分析二三句,大抵意思是既然内部资源紧凑人手还足够充沛,就清些办事不力的家伙去好。艾玛沉默未几,坐不住,探头过来听,听着听着脸色就差起来。她在话题开始一分钟时加入谈论,她认为管理层应先向学校提出经费需求,若真不容许,再考虑裁员,这样比较妥当——毕竟有些孩子性格慢热,虽能力不出众,还有可发掘潜力,去发挥作用,万不得把层层筛选进来的人浪费。我观点折中,退出战场,在沙发上摊开报纸。诺曼倒是和她以理据争论起来,一个摆事实一个讲方法,一个结合实际一种寄托未来期望,观念分道扬镳不得谋合。两人在彼此一句强硬的话后不约而同的沉默,视线从对方眼睛中移开,激动时握起的手,也慢慢放下了。




好嘛,分歧出现,几年一遇。




他们的话大多就事论事,都控制得挺好,没上升个人。诺曼很少同人力争,对象是艾玛时愈加以哄劝。这回吵起来的原因,让我盲狙个大概:一由学生会拉赞助支持的、将于十五天后在学校里开办球类联盟比赛,是目前以艾玛为代表的运动型社团创建十余年以来,第一次坐实地位、正式开展面向全市的大型活动。而球联中人忙于备战,对活动其余事项的管理和操盘力不从心,需要学生会社团部相助。可负责此事的学生会社团部,同时也是好闲人士最泛滥的、急需整治的重灾区。诺曼望其宁缺毋滥,人多事多,杂员一拥而上,保证活动进行的质量都困难。而挑选此时机进行裁员,既适时填补内部漏洞,又能提升活动顺利无阻的几率。而艾玛一头已和被通知合作的社团部成员打成几片,她看那些兴致勃勃的孩子们,认为其中无他所言的累赘,便执意为他们保留机会。




——要我说,艾玛那边喜欢谁,等弄完裁员之后再以朋友名义唤其过来帮忙,除了自尊心有点受损,也没啥不可。诺曼身边全是可使的甚至主动请缨被使的枪,征用一个出来当替罪羊(反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)去把人丢了,诺曼日后定会解释,艾玛也不好多说什么。所以这两个笨蛋花大晚上时间吵架,只是因为太在意对方的想法,而希望自己的做法得到彼此认同,而已。




他们发现要上头了就会停嘴——这点我有自信去打包票。两个人骨子里都不是爱争高下的主,只有面对对方时,潜意识仗着关系亲密,控制不住,才会情绪毕露。想起几年前的青春疼痛时期,我还是首先沉默的那位,憋着的事情被那两人插科打诨胡缠蛮绕地抖了个干净,我明白惹两机灵毛猴的下场如何,后便不再闭嘴装酷——而后来这角色却附体于晋升学生会会长的诺曼。他从提起该职后,外出时话立刻变少,回家照样笑的温温和和千篇一律,弄得我和艾玛都没觉察。直到一日巧同他下属吃饭,才从那帮痴男痴女口中得知,这会长竟是个不苟言笑的角色。艾玛心觉不对,诺曼表面似铁臂无可圈点。直至半年后一次意外失误,诺曼心存愧疚,才在我们的严刑逼供下真正放了面具。他倾诉,那夜我们久违地彻夜长谈,最后挤在床边睡去。诺曼自那以后也不再憋着心事。相互通报日常心情和学习工作情况成了饭前必备流程,虽然分歧次数也有所增加,但说通话后也没人挂念在心。我们都对此感到满意。







他们的冷战,战不过三分钟。







第一分钟,艾玛沉默,皱起嘴巴,低头。她会看到自己胸前整齐的领结。




都长到那么大了,出了家门,都是自力更生、事事练达的家伙,诺曼却依旧保持着每日出门前帮她看看领结的习惯。他们穿戴好,站在全身镜前,诺曼收拾好自己,便低下头去。若那领结系得好,他会笑着点点头,表示赞赏,若有松垮、歪斜,他会亲自上手,把脖后的皮筋缩紧拉松,把领结摆正,再一起出门去。中午遇见,或有时间聚在一块吃饭,那领结也必是要被审查一番的。可自诺曼顺了手,艾玛大了心,他们在众目睽睽下举行了一通整理活动后,我听见身后有叉勺落地之声,数起来大约七响。第二天,学校论坛便充斥着海量的相关事件照片,人云亦云又大相径庭,竟连这两人自小订婚的谣言都荡得出来,他们才就此收敛。我时而奇怪,会问诺曼,你为什么执着于她的领结?跟你相处那么久,你强迫症隐藏得那么好?他摇头,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,虽然艾玛怎么样都好看,我只是不想让她乱领子的样子给别人看见,她自己又不大注意得到。话音刚落,他又转头来问,这样想会不会很奇怪?我说别人想就奇怪,你想就不奇怪。




诺曼下午总有会。我和艾玛在没课时间相约学习局,跑到学校旁商业街边的咖啡屋去,讨论下各自专业课的问题。有回我半路遭导师拦截求助而延迟,她的资料落在我手上,她只得在咖啡屋内百无聊赖了近半个小时。我赶到时,艾玛正目不聚焦,玩着自己的领结,直把它扯歪了些。我漫不经心地调侃道,你这样折腾自己衣服,我录个视频过去,讲不定那老大连会都开不下去了,未经特殊处理,语气直接加快三倍,提前一小时结束会议内容,风驰电掣躬亲帮你摆正。




她抿嘴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


“虽然这样不可能——而且打扰诺曼真的很不好,可站在个人角度,居然还有点想尝试一下。让他过来,好好休息一会。”




哦,原来你什么都懂啊。




我递给她资料,摊开白纸,她没再提上一话题。我突然想起前几日大雨倾盆,诺曼在屋檐下边叨叨边帮她系领结,她笑得傻乎乎——你说那么大的雨,哪来的机会运动?哪来的运动把你领结搞乱?




她紧抿着的嘴,稍稍放下了。









第二分钟,诺曼及时争取冷静时间。他会看向屋中四面。



左边原有好大一片空白墙,三年前刚搬进来时,艾玛在上边挂了块姜黄色的布,在我和诺曼疑惑的视线下,从行李箱里捞出一淡蓝色的,印着卡通长颈鹿的铝盒,打开,里边儿有厚厚一沓拍立得相片,白边被彩笔画得花花绿绿,我们三在中任意排列组合,年龄跨度为八岁至今——之前都是我妈闲暇时帮我们拍的,我十一岁时,从她那儿正式拿到拍立得,便拿竞赛奖金每年更换一个,供三人任意玩耍。我们合租住处搬迁,我们空闲出游,我们在城市各个角落踱步或闲坐,久而久之,白底照片累了厚厚一沓。我自己好好收了部分,其他的、给艾玛自己按出来的、我和诺曼以为会在某一天寂灭于某页箱底老书下的照片,都被散乱铺贴在那姜黄的布上。她用卡罗露的小彩笔给每张照片注了日期,甚至还有拍摄背景批注,概括性极强,简洁明了。我和诺曼在她折腾完后过去审阅:我,从八岁到十八岁,靠着小区花园三十五种不同的树,在街头到街角的八家停驻处,低头看书;而诺曼,除了在实验室四平八稳,在家中洋洋靠垫,在学生会大堂运筹帷幄,还有数张的他,在不同形式的病床上,身着白睡衣或蓝白病号服,吊水,吞药。床头柜边,胶囊在纸巾上整齐摆着。他熟睡,或看着镜头,脸色苍白,笑得虚弱无奈。那些照片中的他看起来都很小。





我瞄着诺曼,他在艾玛前僵着不动,眼睛停驻在照片墙上。我回忆起来:这连感冒都少患的家伙,在十岁之前,身体真的很不好。大小病随时光临,发烧总是家常便饭。




他一发热,体温高升不降,声音沙哑一些意识模糊一些,就不只关他一个人事了——尚年幼时,从树上摔下来、连着破两膝盖都只嚷不哭的艾玛,守在诺曼病床前连掉了七小时眼泪。诺曼昏迷多久,她就抽泣多久,又不敢放开声音,只得咬自己嘴巴,掐自己手臂,圆脸皱成一团,眼泪鼻涕到处都是,任谁劝她也不听,坚持以为诺曼快死掉了,自己不陪着就不行,诺曼不吃东西,自己就不吃——这共患难的决心叫所有医生脑袋胀大。待太阳刚出,她体力清零,一头栽进床边的被子里睡去,诺曼恰好就醒了。我进去看人,开门,对上它的眼睛,他一点点摸着倒在床边的橙脑袋,问我,能不能拿个热毛巾过来,他想帮她擦擦脸。




待艾玛恢复意识,我视其脸色兀自感叹:能哭一晚也挺要力气的,眼睛都肿成小金鱼了。




后来我们长大。诺曼根据我妈的建议,按着食谱补营养,跟着安排进行运动,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第二生长期。他个子拔高了,抵抗力上来了,冬天多穿点,换季多注意些,也不会赶上着凉潮流——这可让我俩松了口大气。可他得到直博资格后,登上学生会会长席位,事务如潮水涌来,维持日程所需的体能值呈指数上涨。他平日多神经紧绷,注意力集中太久,对其身体机能的关注度便会降低。那会长在一冬春交替期间再患风寒,休假一点五天,咳了整宿——这相比起十岁之前的惊涛骇浪,甚至不足为奇,好好吃饭,吃药喝热水便可恢复——只有我和他那么认为。艾玛在他咳出第一声沙哑的嗽时,脸色黑云压城,仿若战争前夕,整个人都肃穆起来。诺曼免疫系统发挥失常,艾玛如临大敌,便往墙上贴了一面玻璃纸。在五彩小照片中增了一新频道:近期天气预报。气温数值直接上荧光笔粗描,一进门,一关灯,亮得刺眼睛,想要装瞎也只能在屋内戴遮阳墨镜。我想,要不是先开插销麻烦,她得把每一笔画都装上LED,让它照耀得无死角全方位,提醒这老大,工作再忙,也要好好穿衣服。




忘了说,每日早上,诺曼帮她整理领结之前,艾玛会好好打量他今日穿着——在出房间洗漱时打量内衬,在全身镜前看看毛衣或者外套。虽诺曼姿格本就很注意,她依旧不容拒绝地坚持着这多余一举。我在睡前和诺曼聊到这个,说,艾玛快被你的病整出应急创伤症状了,下铺传来笑声。后来我听说,那晚后第二天,虽会议时间排得满满当当,连塞缝偷吃东西都不得,他们的老大还是阳光明媚了一整日。




他看到姜黄的墙面,彩笔涂抹的照片颜色活泼,字体幼圆的书面天气预报橙黄发亮,他紧皱的眉头化开,苦恼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。







第三分钟,他们抬头,视线极不小心地撞在一块,有些混乱有些尴尬,以为自己想明白的笨蛋不约而同地热了脸,可即使涨红满面也不愿把眼睛再挪开,好像在较谁更勇于面对这件事的劲儿似的。上一秒还紧拽着自己衣服的手,一时间都松开来,胳膊抬起,就看谁更有爆发力,抢先捉住对方了——可喜可贺,这回胜利的还是身高劣势却力气更大的艾玛选手。诺曼也毫不示弱,稍弯下腰,紧随其后,他们瞬间两手相握。欲言又止一会,两人紧绷着的、严肃的、紧张的表情云消雾散。他们无奈又害羞地微笑,好像在告诉对方:我认输了,不是对这件事情认输,只是对你认输。艾玛选手眉毛一抬,将身子上提,抱住了诺曼的脖子,脑袋贴上去,整个人拥过去。



这可是未曾有过的手法——诺曼瞪大眼睛,肉眼可见地愣住了。他的手僵在两旁,脸被她的头发蹭着,由内而外无所适从。他没地方看,只得投目与我,我装作心领神会,点点头,随即举起报纸蒙全脸,对其的不知所措不予理睬。艾玛在他耳边出声。




“对不起。”她埋着头,声音有点闷,“我知道诺曼很在意我这边,我还是冲你发了脾气,对不起。”




“.......”



他垂下眼,棕格领结抵着他的衣口。他们身上、身边,无不有相依生活着的痕迹,时间长流水纹成线,千丝万缕地牵着大小生活。我们望向它淌过的路,哪儿都有温暖柔软的着陆点。




他抱回去,紧紧的。




“我也是,对不起,艾玛。”










他们的冷战,战不过三分钟。





三分钟,于场外之人而言,做不了什么事情。我看完了一条专栏,知道哪儿的房产商又堕了什么什么狱。刚泡的咖啡还一丝不凉,气氛和节奏便顺其自然地缓了回来。我过去拍拍两人肩膀,标志着事件结束。诺曼说,裁员还是得实施,但是执行方式是通过考试审核来衡量其去留;艾玛道,她会努力,让所有孩子通过审核。他俩谈着分了个大块牛肉,诺曼顺手给她加了西蓝花。我看看电子表,告诉艾玛,明天晴天,温度17~23摄氏度,吃完饭后洗洗手,可以更新天气预报了——颜色真的不用那么亮,我们都记得看,我们都看得见。




END.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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