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通人

*岛诺艾

*原作向 

时间设定为诺曼出货那一晚

*诺曼第一人称叙述





我在想很多事情。


我穿着伊莎贝拉递来的内衬,外套,西裤。这是我,也是前十一年的食用儿童们光鲜亮丽的丧服。配上领带,帽子,出行前褪去一身白衣,将自己打扮整齐。这是我在那儿十一年,每次送别都会目睹、抑或去帮助而参与其中的画面,它们整齐得讽刺,他们欢欣鼓舞,去迎接名为死亡的养父母。那个女人说,这是宿命,而身为高级农场特优品的我们,享受着这扭曲世界中最幸福的生与死亡。我不可置否。她说,要在新家过得幸福。我抬头看那自称皮塔的男人,我和他握手相识。我不可置否。



这是我第一次坐车。特地清洗过的内箱闻不到血腥。我紧绷着身体,想吐。这是大脑无法跟上前庭颠簸而造成的生理反应,唤作晕动症,理论上和我精神状况几乎无半点关联。惯性勒令我于前几十分钟、于我曾无比恐惧地“鬼”前、于皮塔后疯狂思考,以至现在,万事待定无所知,我空洞得杂乱无章。胃里翻滚不停,我只得闭上眼睛尝试休息,精力的保存太过重要。车咕噜噜地在地上擦,内箱黑得浓重,门处有开合磨出的窄缝,睁开眼,好白的月亮。





走之前,十一年,我第一次对艾玛发火 。


我也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没能控制住那一下。



孩子们在冲着我笑,和我道别。我对他们笑,给每人一个再见。我眼睛是空的,涣散的,没让自己去看清任何一人的脸。她不在孩子中间笑、告别,躲在一旁,扶着拐杖埋头,安安静静。拐杖的竖影在地上颤抖。她在我回头那刻蓦地扑了过来,把信号器推到我耳边。她想把自己骨折的腿砸向地面,她叫我,快逃跑。



我本以为,自己站上围墙,看到深渊漆漆如巨口,那刻早已明白一切。明白过去、现在、未来;明白远天处压下的黄昏,是世界为我举行的葬礼。明白这高墙上下,六个区域的规划,是我能留给他们最后的遗嘱。死亡,是自我利用进程的最后任务,是以此情形、我能战胜伊莎贝拉的保底王牌。我的呼吸停止,他们的生命齿轮将得以转动长久。我想明白了。我放空大脑。接下来几小时,眼里的音容笑貌,系上十一年的呼吸,载着提箱内的纸电话,种种这些,都将成为至高无上的陪葬品——可这样的坦荡和心甘情愿,紧绑着我置生死于身外的抉择,在再次触碰到她体温那刻崩溃瓦解,彻彻底底。






她上一次那么抱过来,是什么时候?



太多了。每份来自于她的、有活力于本身的、夹带无数情感的拥抱,贯穿了我的整个生命:五岁,六岁,七岁;八,九,十;十一。她冲动、乱来、直率,不分场合气氛地将情绪付诸行动。她在胡闹中把我压倒了无数次,然后拍拍身子把两人拉起来,拼命道歉——即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生气。我们经常在一片混乱后哈哈大笑,完善这个拥抱。她的脸,头发,肩膀,紧紧地靠在我身上。我感受着它们的柔软和单薄,它们生长着变化。那双臂朝我张开时,我看到的绝不单是一个安慰或一个欢喜,更是一片五彩斑斓的、来自另一生命的色彩张扬。儿时的记忆里,头上总是昏昏胀胀,眼睛总是迷迷糊糊,我比谁都晓得医务室天花板有多白,比冬天的大雪还白。她脑袋橙橙地探过来,笑容挤进来,清脆的声音响起。我的视线开始清晰,世界开始光彩夺目。



她笑,她闹,她让我无比清明地感受到生命间的温存。若说“活着”是一种热度概念,它的基础量必是她的体温。



她在我整齐着赴死前混乱地抱过来,不论目的如何,我那早已结成突触的神经在怀抱相接那刻便开始无理取闹,激烈反射。跃上高头,正打算在我脑内爆开,艾玛颤抖着让我逃,它立刻被狠狠地压下。我在艾玛撞上地面那刻回过神,爆发出力气,用自己把她猛地带开,我们跌坐在地上。那小段神经在意识底部炸开来,把五脏六腑冲成碎片,我心口突突地疼。莫名地愤怒涌起,在紊乱中根本无法压制。我压下了眉毛,大声吼她,我拿出尽可能的尖锐当面抗拒、驳斥着她的打算——我第一次看不惯她如此乱来!她偏偏毫不示弱地把音量还给我,她大喊,无论如何,她没办法接受我决定去死的心情。




我知道。




我们两哥哥姐姐,在一众孩子的面前大喊大叫,一点也不稳重,一点也不懂事。喊够了,就开始丢人地抖。我罩着她的手,好冷。



我什么都知道,不需要你此时来提醒我如何活着,也不用你告诉我活下去的意义。我只是感受到你的温度,阳光,雨露,衣杆上飞起的白衬衫,病房床头的药和笑,远处的云凝成一线蓝天,星星满天像书中都市辉煌,你在树枝上下跳,你回眸而来时百花齐放——我就记起了活着的一切,不论何时何地,即便我们的悲痛寒冷刺骨。




我就会明白活着是什么




你总是在无时不刻地提醒我:我不想死。这样的话,即使下一秒就将呼吸停止,我也想活下去。只要你在,我会想去破坏掉所有理智,想像个小孩一样胡闹的时候活下去,陪你




我以为我想明白了。我以为自己站上围墙,看到深渊漆漆如巨口,那刻早已明白一切。明白过去、现在、未来;明白远天处压下的黄昏,是世界为我举行的葬礼。明白这高墙上下,六个区域的规划,是我能留给他们最后的遗嘱。死亡,是自我利用进程的最后任务,是以此情形、我能战胜伊莎贝拉的保底王牌。我的呼吸停止,他们的生命齿轮将得以转动长久。时至今日的温存、眼泪、拥抱、微笑,一切都温柔得痛苦。




我深呼吸,交代好了所有人,所有事情。我的生命结束得恰恰当好。可当我抬头看那自称皮塔的男人,我和他握手相识,妈妈说,要在新家过得幸福时,我不可置否。明知这是另一不知深度的牢笼,我却在短短一瞬间,有了宛如被救赎地庆幸感。我还能活下去,还有机会见到她光彩夺目,重新感受到活着,感受到生命。我必须活下去。







车开了多久了?车咕噜噜地在地上擦,内箱黑得浓重,门处有开合磨出的窄缝,睁开眼,好白的月亮。








END.




(大早上点开30话被虐得头掉然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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